你这个火烟苞儿,走得哪鸡儿颠颠上客了嘛,老子摸了半天,啥子都没有摸倒!
哪儿就半天了?充其量一歇气。就得那头,你下了关我啥子事?
诸位看官,看得懂吗?这是四川话。想当年,在石家庄,我张口说话,75%的人都表示听不懂。20年前的四川话还很冷门,只在四川人圈子里流传,外地人很多听不懂。这个四川人圈子,其实说的是西南官话圈子,包括四川、重庆、云南、贵州以及湖北东部和陕西汉中、安康这些地方,好像还包括西藏昌都。那时候石家庄对外地人相当不友好。
20年间,各地持续开放,大量农民工进城,以人口众多闻名的四川,是进城的绝对主力之一。进城之后,不可避免和当地人打起了交道,于是四川话就像孢子网络一样,渗透到了全国各地。于是很多人就认为自己能听懂四川话了,甚至认为自己能说四川话。尤其在新疆兵团,很多人都可以开口说两句四川话。但我不忍心告诉你们,那些四川话其实都并非原滋原味的四川话。
明明是四川人说的话,为什么不是原滋原味的了?因为四川人也很聪明的啊,他们知道过于土的方言,其他地方的人肯定听不懂,所以说话的时候选择比较通行的词语,事实上是掺杂了一些普通话词汇的四川话,所以很多人能听懂。这就是为什么四川人说话比较慢,脑子里在选择词汇呢。原滋原味的四川方言,只有西南官话区域的人才能听懂。不信你说说开头两句话什么意思。大致意思你可能懂,每个词就不一定了。
四川,一个很神奇的地方,四面环山,可能是世界最完整的盆地,只有长江天险冲破重重阻碍,七弯八拐可以通向外面的世界。蜀道之难,难于上青天,进川的人知难而退,出川的人涉难而返,造成了四川和外界的隔绝。这隔绝更多体现在了语言上。打个超级小比方,上文提到的“头”,在普通话中是完全绝迹了,但是在古典小说,比如《三言两拍》还能见到。
所以,四川人还说着明清语言。四川人看《红楼梦》,会发现有一些四川方言词汇,也是这个原因。川外的人都开始用新时代语言了,我们还在用明清语言,很落后。
有人说,东北话有*,那是因为你跟一个说东北话的人相处久了,自然不自然就会在说话中流露一些东北口音,逐渐被同化。其实四川话同样如此。和一个说四川话的人相处久了,就逐渐会脱口而出一些四川话来。但是四川话和东北话毕竟不一样,东北话和普通话基本属于一个方言语系,两者之间跳来跳去是比较容易的,四川话和普通话虽然学术上都叫做北方方言,但事实上距离较远,尤其是那些复杂的、独有的方言词汇,一般人是了解不了的。
之前有一个饰演陈帅的特型演员,有一次参加电视访谈,说自己一直模仿陈帅的一言一行,导致耳朵的大小都发生了变化,长得和陈帅一样大了;又说自己说起四川话来顺口如流。然后他就说了一通四川话,其实和真正的四川话、和乐至话相差很远。
四川话不是那么容易学的。它有一套独特的遣词造句方法,就是一个词可以有很多变种,在外人听了如坠云雾,本地人就能听得懂。比如全国人民都知道的那个词语“龟儿子”,还有活龟儿、乌龟脑壳等不同变种,上文说到的“火烟苞儿”,其实也是龟儿子的变种之一。狗,在四川话里有豹子、豹豹儿、温桑、滥温桑等不同称呼。有时候大家都讨厌一个人,还可以直接用那个人的名字来指代狗,比如你到村里听到蓬佩奥的名字,别以为村民都在讨论国际新闻,那很可能指的是狗。
再比如被用作手机品牌的那个“锤子”,其实是一句非常肮脏的话,工商注册的人肯定不明白具体含义才给注册的,它的变种有“卵子”“卵米子”“鸡锅儿”“雀儿”等。如果有四川人看到这里,千万别透露真实含义,你懂的。
除了变种,还有“移形换位”,这多数出现在动词,比如明明是找,要说“摸”,明明是吃,要说“干”(网上流行的干饭狗就这么来的)。还有一种隐喻,多用在不方便或者不好意思直接出口的词语上,比如很乱的头发叫鸦鹊窝,大小便叫走茅厕,等等。
普通话中有同义词,但是词汇是比较固定的,而四川话中的变种词汇,几乎可以随心所欲,只要有原词当中的一个字、两个字就可以,人家就能听得懂。这也导致了四川话词汇越来越多,而且方言也就越来越多。在我们老家,可以说10公里就有一种方言,但是仅仅表现在部分词汇和字的发音的不同,比如有的地方把*帝叫“环帝”,有的地方把红尘滚滚叫“红尘拱拱”。县城的一个班里,四十来个人可能就有四五种方言,但竟然很和谐,没有谁笑话谁。但是外地人偶然听了,一定会笑得拍脚打掌、泼爬里拜。
因为词汇丰富,所以很多四川人都能言善辩,尤其是四川人和四川人之间,有时候以半开玩笑折损对方半辩论的活动为乐趣。只是辩论还没有什么,有的人还讲究艺术。我就见到过这么一个人,他是我远房堂弟,只有小学文凭,但是一张嘴比博士还顺溜。有一次,他在火车上和一个人说话,不管人家说得对不对,他都能找话来反驳,而且反驳的话以七言为主,都和对方说的话最后一个字是押韵的。比如对方说“你是个烧火佬(烧火就是《红楼梦》说的爬灰,公公和儿媳妇通奸)。”他就对:“你烧得更比我好。”对方说:“你就是山上的乌鸦。”他对:“等哈你就变成它。”一路上,四五个小时,两个人没有停过,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。
这些“理论”,在四川话里都存在,云南贵州等地不了解,但是重庆也是存在的。不过重庆自从设立了直辖市之后,自视甚高,在外地见了,都说一样的话,四川人会说我们是老乡呢,对方会回答我是重庆人,那意思是我直辖市的人民哪能跟你是老乡!当然如果要求你帮忙,他会称你作老乡。
随着时代的发展,普通话的普及,普通话对四川话的冲击非常大,也不知道新一代年轻人是否还能掌握四川话的那些特殊技艺了。